系統公告
【有. 設計 uDesign 貼心提醒】
親愛的會員,為保障您的權益,帳戶使用安全,請記得定期更新會員密碼。
閱設計
林懷民2017年新作《關於島嶼》 漢字與舞蹈的嶄新視界
2017/11/22 by LaVie
「《紐約時報》舞評家問我:『跳舞就跳舞,有人跳舞講他的爸爸,有人講他的狗,為什麼你老是講台灣?』我說:『我們不是在溫習台灣歷史。我們是從頭學習台灣的歷史。』」林懷民在《打開雲門》一書中如此表述。

從1978 年的《薪傳》吹響號角,八○年代《我的鄉愁,我的歌》、九○年代《家族合唱》、到近年的《稻禾》、《白水/微塵》,一切靈感都來自腳下的這塊土地。他曾打趣說,若離開台灣,會失去編舞的動力。但他還在這裡,所以舞也還在。醞釀三年,他再度帶領雲門舞集走出全新意境,於世道混亂的現下,送上一位藝術手藝人對家鄉最誠摯的想望與禮讚。

他們是微小、自足的國
盛產地震、海嘯、謊言、暴力
然而卻四季如春,國泰民安 ──陳黎《南華書 代A君寫給B女士》



林懷民的創作核心,一直是台灣。39年前的12月16日,《薪傳》在他的出生地嘉義首演,舞者挺著胸膛,扯著白布,重現先民犯難渡海來台的景象。當天正是台美斷交日,一股焦躁、苦悶、又渴望衝破大時代僵局的念頭纏繞著每個人,六千名觀眾被台上大風大浪中的堅忍逼出熱淚。彼時恰是本土意識破壤萌生之際,以島嶼立命的精神在人們心中札根。

一晃眼,幾十年過去,21世紀的此刻,台灣人不需要再以肉身和自然拼搏,大樓於各城市竄起,科技與生活的進步遠超乎上一個世代所能想像。島嶼守住了,但現在的人內心依舊惶恐。從國際到國內,各種社會問題如大浪一波波打上岸,昔日渡得了黑水溝,如今卻不見得越得過時代捲起的新海嘯。

面對這一切,林懷民沒有多話。「都黑了以後要怎麼辦,就是仰望星空,只有星空可以仰望啊。」他說。

每個靈魂都住在一顆星星裡
林懷民的星空,是文字組成的。九月初,新作《關於島嶼》的彩排場,舞台上從頭到尾都投映數不清的漢字,看得眾人目瞪口呆。現在人用文字太方便了,他感嘆,網路提供瀏覽或生產無以計量的字語,看似能快速溝通,卻又變成高牆,不面對面說話,只透過螢幕傳訊息,而這不是他追尋的。《關於島嶼》最初的設定就是「美麗島」。他請團員去圖書館待了三個月,覽盡台灣文學家書寫台灣的文章,從中擷取出地名、動植物名、以及相關的詩句,裡頭有我們耳熟能詳的,也有像玉山的古名「新高山」這種少為人知、卻富含歷史意味的詞彙;之後,再透過新生代多媒體創作者周東彥的影像設計,把包括楊牧、黃春明、陳黎、簡媜、陳育虹、劉克襄⋯⋯等諸多名家筆下的字句,投射上台。一開場,蔣勳溫厚的口白在耳邊響起,帶觀眾一句一句閱讀鋪滿舞台牆面的文字,觀舞仿若讀詩。

「它(詞句)要短,馬上能夠傳達一些感覺。」此為挑選的準則。像劉克襄的〈希望〉:「終有一年春天/我們的子孫會讀到/頭條新聞如下:/冬候鳥小水鴨要北返了/經過淡水河邊的車輛/禁鳴喇叭」短小溫馨,畫面馬上就有。但這只是起頭。風調雨順的時日不多,隨著舞作行進,原本方正規矩的文字開始斜走、重疊、消弭、用不同速度翻滾旋轉、甚至如巨石擊地、分崩離析。最後才緩緩上升為整道星河,像宇宙中的碎片漂浮流蕩。

「達悟族的人,認為天空上面有很多眼睛。這是夏曼.藍波安他們的東西,我一直很喜歡。」文字成了視覺藝術,渺小時浩瀚無垠,巨大時則震懾人心。「你有沒有看到,有一段『愛』無『心』?『愛』這個字一出來,中間的『心』就不見了。」林懷民話鋒一轉,笑得意味深沉。

被豔陽孕育出的潑辣舞動
文字鋪天蓋地,那麼舞者呢?答案是走路。不是一兩趟,排練花了最多時間就在讓舞者走路。「會走以後,重心的問題就解決了,整個跳舞事實上就在講重心。要看起來順眼,看起來有力量,看起來不要煩悶。」他說,「這(作品)裡面,有人永遠在走路,不斷人進人出,一直被打擾。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我覺得好像就是這個樣子。」

行走要自在有力,隨之而來的手腳舞弄也是如此。總地來說,裡頭沒有「城市」的影子,只有「南方陽光下激烈的動作」。「所有台灣的事情,都跟南部的陽光有關。這講不清楚,你要去跟北方(國家)比,那是不一樣的氣質。我常覺得,最能代表台灣意象或文化的,就是南鯤鯓,你看廟裡的乩童那樣跳,檳榔西施、電子花車都外炫昂揚。陽光這麼好,內什麼斂嘛!那是冬天悶在家裡的人才內斂,然後(就會)很陰險。南方的人沒有這問題,插秧種稻,幾個月就可以收割啊,日子可以過的。」

時局混亂,土地上的人只能一直向前,低頭耕耘,抬眼望星,一代傳一代。就像這次刻意找來周東彥、詹朴、桑布伊三位年輕的創作者,分別負責演出的影像、服裝、聲音,像把手中的薪火分享出去,讓年輕一代也發亮。39年前陳達被邀請替《薪傳》錄〈思想起〉,這次換把桑布伊關在漆黑的錄音室中,丟掉詞句和旋律,從體內挖出全新的聲音。「他在錄音室裡說我不要唱了,你們這樣虐待我!可是那擠出一些東西來,最後他自己很滿意。」

面對自己,就是面對時代
2014年的《微塵》,名字取自金剛經的「微塵眾」,描述脆弱渺小的人群,在無常的苦難前面微如細沙。隔了三年,同樣在作品裡有台灣的影子,卻是迥然不同的詮釋手法。「但你覺得這支舞就不是在說金剛經嗎?事實上我們可能還是在講它,講這裡面的空白開始,空白結束。」為了歸於白,花東海浪的影像最後被打上舞台,徹底洗去一切。《關於島嶼》的「島嶼」其實是隱喻,可以是這座美麗島,也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受苦的地方。「一定要用『民族』這兩個字討論問題時,是有病的。應該是每一個人面對他個人的慾望,去努力,加起來才變成一個社會的意志或方向。」

那麼林懷民自己呢?作為一位藝術家,面對的始終是作品。「重心在左腳還是右腳?燈光要不要再暗一點?這是我們的craft。我們是手藝人。」然後還是那句老話,「藝術這東西,你五體投地、粉身碎骨,他不一定對你微笑。可是你不跟他五體投地,還跟他玩,就算了吧!他不是讓你這樣玩的。」





除了表現台灣意象,《關於島嶼》也見證世代合作。70歲的林懷民攜手31歲的時裝設計師詹朴、36歲的影像導演周東彥,勾勒對島嶼的共同想像。同為備受讚譽的國際新星,詹朴和周東彥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登上國際時尚圈的詹朴身在絢爛繁華之中,卻是個潛心製衣的靦腆大男孩;而周東彥則思慮周密,流露出超齡的沉穩氣質。

迥異的個性顯現在兩人初獲合作邀請時的反應。詹朴笑道,接到林懷民老師的Email時自己真是受寵若驚,「完全沒想過拒絕,因為機會實在太難得了。」相反地,在林懷民家喝茶時被詢問意願的周東彥則語帶保留,「狠主流團隊跟丹麥有兩年合作計畫,擔心無法給老師足夠時間。」周東彥解釋,「但是老師跟我說:『沒關係,這是時間管理的問題。』如果老師都覺得沒問題,我們就試試看。」

兩人就這樣走上歷時三年的創作路。由於林懷民不想鎖定特定時代、事件,所有的暗喻、指涉、標籤都被一一撕下,也因此最初的發想相當抽象。詹朴回憶,林懷民寫信問他台灣的天空、樹是什麼顏色、帶他到雲門劇場附近的樹林感受氛圍,接著就讓他自行發想。「可以慢慢抓到老師要的感覺,但很難用文字表達,只能用作品舉例、溝通。」

相較於詹朴發想過程的詩意、開放;被指定以黑白印刷字體為主題後,周東彥團隊則接到了紮紮實實的大補帖。除了長達兩三百頁以Word檔收集而成的文學作品,他們也看了傑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抽象表現主義畫作、康丁斯基(Kandinsky Wassily)、蔡國強的作品來了解林懷民期待的字體力度。「因為我們團隊對字體不了解,老師還找來視覺設計師王行恭跟我們聊,慢慢把我們帶進他的世界。」周東彥補充。

經過吸收養分的準備期後,真正的考驗開始了。詹朴與周東彥不約而同發現,林懷民想要素樸有力的作品,而兩人的慣用創作思維全不適用。詹朴過去常用乾淨優雅的數位印花,但它無法表現泥土感和碰撞感,詹朴坦言「單一色塊會鎖死台灣的藍、台灣的綠。但是島嶼上的顏色有很多層次,有泥土、雨水,會暈染成不規則的形狀。所以最後還是用手染。」

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周東彥身上,狠主流團隊人才濟濟,3D動畫、攝影打光、影像後製不是問題,但是這些都無法滿足林懷民。「老師要很素樸、手工的東西。這些在技術難度上不是非常高,做起來卻非常費工夫。」周東彥回憶起製作過 程的艱辛,像是畫面中有些字體要呈現落石般的效果,其中每一顆落石都有自己的檔案,用純手工逐一布置。「一般人可能不會發現,只有親手做過的人才知道它們的費工程度不是一般石頭,而是雕琢水晶的程度了。」 1身懷十八般武藝的兩人,在林懷民面前卻完全繳械。像是金庸小說《笑傲江湖》中,風清揚看見天資聰穎的令狐沖,不雕琢劍法,卻將他拉拔到無招勝有招的全新境界。

「我們過去的創作都是乾淨、美麗、素雅的,這反映了我們對服裝的想像。可是表達美的方式不止如此,布料跟人的互動可以更多元。有很多混亂、破碎、不規則的元素,這是另一種美。」在這一番練功的經歷之後,詹朴對美的詮釋有了更多的想像。 1而對周東彥來說,最大的收穫則是訓練一雙敏銳的眼睛。「拍形象照的時候,一排舞者往上跳,老師馬上就看到哪個人的腳沒有放在對的高度;或是在一堆印刷字體中,他可以看出哪三個字要刪掉,並且講得出邏輯。」除了豐富經驗下的精準眼光,林懷民創作時的「大破大立」也讓周東彥印象深刻,「很多段落已經排練很久了,老師卻突然想變動順序。即便到了最後關頭,他都願意打破作品的既有型態。那種冒險的精神、勇氣,我們真的只能仰望。」

三年的創作旅途、世代之間超過兩倍的年齡差距,雲門舞集的最新作品不只關於島嶼,更是宗師與新銳的薪火相傳。年輕俠客放下獨門劍法,卻練出紮實內功。下次出招時,他們必能技驚四座。

LEARN MORE 他們眼中的林懷民
詹 朴:「他對作品要求很高,但工作時很幽默,所以我們一直在歡樂的狀態下工作。」周東彥:「他是認真的天才,也非常有自信。跟他工作時必須按照他的想法走過一輪,這是最幸運的部分,但也比較辛苦;他有很多面向,有極度要求的一面,也有親切的一面,還會在工作時拿花生糖給我們吃。」





文/郭慧 攝影/張藝霖 圖片提供/雲門舞集、狠主流多媒體
登入
如果您已是udn.com / udnfunlife.com會員,請輸入E-mail與密碼
E-mail / 手機號碼
密碼
驗證碼
為確保帳戶安全請重新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