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問：「磚啊，你想要成為甚麼？」
磚說：「我要成為一座拱。」
康說：「但是拱太貴了，我是否可以放上水泥門楣？相較下便宜許多。」
磚說：「我還是喜歡成為拱。」
──建築大師路易斯．康（Louis I. Kahn）


從紐約80年代的藝術家們開始-

探詢工業美學的由來，可回溯到80年代紐約藝術工作者們在城市後巷中的秘密創作基地。因為負擔不起一般公寓的高額房租，又需要寬敞工作場所創作大幅畫作，廢棄倉庫成了他們的桃花源。挑高天花、幾近落地的大面玻璃窗，無隔間的開放空間，讓藝術家們得以在這屬於自身的場域內，盡情從最底層的自己迸發最大的創作能量。這就是紐約獨特的一種建築空間型態──Loft。偶爾創作累了、菸癮來了，爬到窗外因應19世紀初紐約大火所強迫增設的防火梯，叼根菸、哼著歌，誰說如《第凡內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荷莉（Holly Golightly）與作家保羅（Paul Varjak）的甜蜜邂逅，不會成為都市人意外的生活插曲？



創意空間成為街區復興者-

紐約自18世紀起即扮演美國工業生產及運輸的重要角色，有Loft基底的特色的舊廠房建築不單單存在於SOHO，在南街海港、過去移民聚集的下東城、勞工住宅區、當下最受歡迎的觀光景點Highline旁的肉品加工區（Meatpacking District）、舊成衣製造區曼哈頓中西城、甚或是東河（East River）對岸的傲骨新潮區威廉斯堡（Williamsburg），皆有其蹤跡。

藝術家及創意人以其獨到眼光及雙手，改善了空間本身並再造街區環境，讓城市後巷如SOHO等地翻轉成紐約門面，成了獨特的紐約意象之一。因此，這些過去的倉儲空間，現在不只是以特色住宅再現，也是個性品牌商家、米其林餐廳、國際名品成立與擴點的優先考量。

如南街海港旁的Historic Front Street，原是漁市場，從1970年後廢棄了近半世紀，直至2003年，開發商與建築師保留舊漁市街道記憶及空間特色，重新開發設計為住商混和街區。一條短短半公里不到的街道，11棟跨越兩世紀的舊建築與三棟新建築和諧對話。2樓以上的住宅單元內，細長鑄鐵結構柱及過往樓層間運送貨物的升降梯所留下的巨型齒輪為最佳空間背景，形成有別於一般大都市裡現代高聳住宅的國際式樣。1樓開始入駐一家家獨立品牌，如專賣精緻咖啡豆的Jack's咖啡店、日式料理及各式小酒館等，成為華爾街人們下班後的好去處，曾經的荒涼再度繁盛。

從曼哈頓心臟的聯合廣場（Union Square）搭L線，穿越東河後到達的第一站是以過去簡易廠房成形的新興藝術家的城市生活舞台──威廉斯堡。以獨特黑鐵框及單片清玻璃構築商家的沿街表情，新進駐的個性咖啡店Toby's Estate持續維持舊世代街道景致。惟入大門後，面對的不再是過去生產機具的傳統製造工廠，明亮燈光、開放式廚房、斗大展示架，搭建的是啜飲咖啡間創意人所能激盪火花的夢工廠。

廢棄漁市場再生開發、衰敗工業區變身為新潮地標，皆為Loft精神的最佳展現。一個個承續對舊時代故事的空間，在新時代裡被賦予新生命；個性空間成形的同時，生活空間有了新美學，街區同時有了新生的能量。


誠實面對原有空間質地-

要談Loft美學方程式，最核心的精神便是受原有空間特質的啟發，盡量不添加多餘的、與既有空間本質無關的附加元素。目前大家所普遍與之畫上等號的工業風格，不過是面對這些曾為倉庫或廠房的磚造空間最誠實的原音重現罷了。過去空間內的舊水管、消防管、空調排風管，隨著時間推演自然龜裂的水泥地板，讓空間自然地譜寫出時間序曲。藉由空間再現舊時代的美好，就是Loft美學的根本精神。時間所留下的特殊質地，是建築大師或新潮空間設計師難以刻意打造的。那是一種充分尊重原有空間構件，讓後來因應空間使用方式改變調整，而加入的新設計元素退居配角的美學呈現。


Loft風的創意混搭-

現在看來或許不是曼哈頓最美的街區，卻是確立紐約為時尚重鎮的曼哈頓中西城成衣區（Garment District），除了偶爾一早在大樓門廳外可見排隊準備上工的移民女工，世界級時尚學府Parsons School of Design也在其中。在一些成衣工廠慢慢遷移至郊區後，除服裝、劇場等設計公司進駐外，美國最具影響力的非營利組織「為美國而教」（Teach For America）也將其企業總部設於其中。成衣廠原挑高空間與外露管線等工業質地，PLAN設計巧妙地讓它與一般企業總部現代華麗的設計區隔，更呼應了關注社會不均問題的企業宗旨。

由紐約設計公司Nemaworkshop在紐約歷史保存街區Bond Street為搖滾樂手所設計的住宅，在經典Loft空間中，完美融合了北歐簡約美學與紐約工業質地。有Loft空間中特有的大面落地窗與鑄鐵結構細部，整體設計也多了一層原有空間本身所提供的獨特性。但設計呈現並無因此讓工業元素奴役，反之相輔相成，在新與舊之間達到完美平衡。


回歸對於原有空間的尊重-

或許對於這種獨特的西方空間美學過於嚮望吧？原為對於既有空間質地的彰顯與尊重，在太平洋另一邊的我們卻須透過沒有結構作用的假薄磚、粉光水泥、仿鑄鐵的家具飾品一嚐異國情趣。空間美學呈現到位與否，除了材質呈現外，更重要的是既有的空間比例，是否提供合適的設計舞台？就Loft風格來說，更重要的是挑高到幾可施作夾層的高聳空間。若我們硬要將這種風格強加在城市中多數三米不到的舊公寓空間中，可就像小女孩足登媽媽高跟鞋般的不恰當了。
回歸Loft的原始精神，了解自有空間的本質與特性後，我們也可以打造屬於自己的Loft風格。這正是建築大師路易斯．康與磚的經典對話所傳遞的設計態度！

黃金樺

紐約州註冊建築師、PLAN築策創意創辦人。國立交通大學建築所助理教授，台北科技大學建築系兼任講師。享受在延遲的時差中摸索環境：紐約、倫敦、台北，是他過去十年不斷起飛與降落的城市。閒暇時與異地尋夢者暢談，是啜飲一品脫比利時生啤時的取暖方式。在時空交錯的環境中，以文字與手稿逐漸描繪理想中的城市樣貌，盼在差異中激盪火花，在想望中逐一實踐。著有《紐約人的城市翻轉力》。